雅書堂的文字花園

側側／著

其實收留一條龍也還是滿不錯的，早上一起床，他就已經把麵包烤好了，牛奶也已經倒進杯子裡加熱。我想吃火腿，他就切好；我要吃蛋，他就煎好。

但後來我覺得一個人吃飯好像是飼主餵食肉豬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我可能就是那隻肉豬，所以要求龍燁和我一起吃。我發現這樣的感覺似乎也不錯。

我們一起吃完飯，我上網，他陪我在旁邊看，崇拜地在那裡驚嘆，「母音，妳的武器太漂亮了……」、「母音妳的反應好快啊！！」、「哇……母音妳連這麼凶的螃蟹也能一刀砍死……真厲害……」、「母音妳……」

我曾聽說一個男生會看妳玩遊戲，而不是搶著妳的遊戲，一定是他迷戀上妳了……

不過我想龍燁不搶的原因是……他太笨，不會玩……

每天讓龍燁煮飯就是有一點不好，一定要起個大早陪龍燁下去買菜——他這樣的路癡，我只好「強撐病體」勉強帶他去了。

嗯……虛榮心是很滿足啦，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的身後。

但是……「為什麼相信你不是我弟弟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而用羡慕的眼神看我的人一致認為你絕對是我弟弟？」我憤怒地問龍燁。

「因為他們沒看到妳好的地方嘛。」他認真地說。

這麼說的話，我就得到安慰了，心理默念「我有內在美、內在美、內在美」，然後又充滿自信！

「母音，這兩棵菜哪棵好一點？」

「大的那棵。」

「母音，這幾隻雞腿哪隻好一點？」

「大的那隻。」

「母音，這兩條魚哪條好看一點？」

「大的那條。」我說。

「不是問今天吃的魚，是這兩條金魚。」他蹲在地上指指賣金魚的，「妳喜歡黑色的還是紅色的？」

「金魚啊？無所謂，反正一到我家就會死的。」我漫不經心的回答。魚缸裡的那兩條金魚立即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龍燁連忙安慰牠們說：「放心啦，我會叫湮救你們的，母音現在生病很寂寞，你們誰去陪陪她好不好？」

我也一起蹲下，在他耳邊說，「別人會以為你是傻瓜，這麼大了還對著魚說話。」

他轉頭看著我，微笑，「一時就忘記了……母音，我們就養兩條吧？」

「好啊，我都無所謂。」我敷衍地說。

「我覺得很奇怪，怎麼妳家裡有空魚缸，卻不養魚？」他問。

「我姐姐為了趁新鮮解剖所以才買的。」我說，一邊看著用頭狠命撞玻璃要自盡的紅色金魚。

龍燁低聲說，「妳不要嚇牠們嘛。」

他提著在袋子中的魚，跟著我上樓梯。我一回頭想對他說話，但是陽光剛好刺在我的眼睛，我居然一時忘了要說什麼，瞇起眼看著正將那兩條魚舉到眼前的龍燁。

他的面容在陽光下璀璨奪目，讓這普通的空洞樓梯突然像擁有了顏色般，陽光似乎都是先從他身上經過，再折射到我的肌膚。

刹那間，我有一種恍惚的呼吸停滯感。

真是奢侈啊……居然是這樣的男孩，在我這麼無聊的暑假裡，陪伴在我的身邊。


龍燁把金魚倒進魚缸裡，然後問我，「母音，妳說妳有個姐姐？要解剖金魚的？」

「我好像第一天回來就叫過她哦？」我問。想當初我一開始把你帶回家也是要給她解剖的。

「我沒興趣嘛。對妳以外的事。」他用很溫柔的語氣說。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你離我遠一點！」

他乖乖地倒退三步。

「我今天要去朋友家，你在家等我，不許出去，免得又迷路。」我吩咐他。

他點頭，「早點回來啊，妳感冒還沒有好。」

「好，乖～」我摸摸他的頭髮，轉身出門。

＊＊＊

在木櫻家，她、我和曉諭說起當初計畫暑假一起出去玩的計畫。我提議放棄，因為我不知道我走了後如何處理龍燁。她們則罵我沒義氣，逼問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了。

我大叫冤枉，「其實是養了一條小狗，走不開啊！」

木櫻瞭若指掌，說：「騙人！妳姐姐的個性，哪會有狗狗能養在家裡？早被解剖了，妳才不會養狗。曉諭，今天一定要審問她的終身大事不可！」

我堅持到底，「真的，養了只很可愛的小狗！我走了他會餓死的！」

然後……禍從口出……我終於明白了這個真理！

因為我死不鬆口，她們就相信了。因為無聊，她們決定要到我家看看我的「可愛的小狗狗」！

我在路上設想好千萬個搪塞的理由，一開門……

我冷汗直流……

看著開門後馬上在門口搖尾巴的白色絨毛小狗，我無言以對。那兩個女人母性大發，早就尖叫著把牠抱在懷裡摸牠了。

「哇！好可愛～」個個都是八〇年代漫畫裡的純情少女！

我翻翻白眼，算了，管牠哪裡來的，能矇混過去就行了。最近怪事太多，根本沒興趣追究了。我連龍都能撿到，莫名其妙的小狗算什麼。

她們在客廳裡和狗玩，我左右觀望，不知道龍燁躲在哪裡？幸好我早吩咐過他，有人來的時候他要自動藏好。

「啊，對了，妳們最近有沒有看那個電視劇？《夏天的風雪》！」木櫻問。

「哦哦，裡面演男主角的好帥啊～」曉諭立刻花癡發作，抱著自己的臉頰，把狗狗壓在自己肘下。我同情地看了那隻狗一眼。

「母音，妳覺得那個男的帥不帥？帥不帥？」她們追問。

「一般啦。」我說。

「一般！她說石諜只是一般般！」那兩個女人掐著我的喉嚨逼我承認那個石諜是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大帥哥。呿，他比龍燁難看好多倍！何況還有那個打雷的美少年龍湮呢！所以我寧死也不承認——我是個有原則的女人！

眼見威嚇無效，她們只好放棄，「讓我親眼看到他一眼吧！」、「聽說他要來我們這裡舉辦影迷見面會啊～我太幸福了！我一定要在早上三點去排隊！」七嘴八舌地把我摒除在外，開始議論並且尖叫，一發不可收拾。我悄悄地出了客廳到姐姐的房間裡看。

「喂，龍燁，你是不是在這裡啊？」我壓低聲音叫他。

「他在外面。」空氣裡有別人的聲音說。

「……龍湮。」我問。因為他的聲音想忘也忘不了，像金屬的敲擊，而且像耳語般，讓人只願傾聽下去的感覺。

「嗯。」

我看看外面，「他在外面？」

「對啊。」

「哪裡？」

「妳不是在樓梯上想要出現一隻狗嗎？還想要燁消失，所以我把他變成了那隻狗了。」他說。

我大叫一聲，跑出來看。那隻狗……不，龍燁。在曉諭的懷裡拚命要爬出來，可是她談論起帥哥就忘了周遭的事，所以根本沒有理會到他，幾乎要把他壓扁。我急忙撲過去搶救他，把他抱在懷裡的時候，他居然有了狗狗的本性，伸舌頭想要舔我。我狠狠的把他的頭轉到外面。

「母音，妳對這隻狗狗這麼好，不會是想和牠過一生吧？」曉諭又撲過去抱住龍燁，龍燁大叫（汪汪大叫……）。

她笑著向陽臺跑去：「還是把牠給我吧！免得牠耽誤妳的好事啊！」

我起身去追：「喂，不要抱這麼緊啊……會悶死他的……」

追逐中曉諭腳下突然一絆，直直地摔向陽臺的欄杆。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的手。她手一鬆，飛撲在欄杆上——於是，她手裡的龍燁就以完美的抛物線飛了出去……

我大叫一聲，撲在欄杆上看下去，龍燁在六樓下一動也不動。

我馬上狂奔下去，把他抱起來。可是，無論我怎麼叫他，他都已經沒有反應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周圍寂靜無聲，所有的人聲鼎沸都退到千里之遙的地方。我看著龍燁在我手心裡蜷成小小的一團，不是說，笨蛋是不會死的嗎……

她們也下來了，看著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龍燁，馬上就不負責任的紛紛告別：「好了……我們先走了……」

我默然地抬頭看上面，這麼高的地方掉下來……上面是六樓啊……

啊，對了！上面，上面還有龍湮在啊……

我把龍燁往沙發上一丟，大叫，「龍湮，你快把他救活！」
龍湮在空中顯現出來，「但是……我沒辦法把他『救活』過來啊！」他皺著眉看我。

「你的法力不是很高嗎？怎麼會救不活他！」我無賴地威脅他：「你要是不把他救回來，你等著瞧！」但是……其實我並不知道怎麼讓他等著瞧。我只是覺得他一定要將龍燁救回。

他很平靜地看著我，良久，說：「我真的沒辦法。」

我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眼神，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將龍燁貼在臉頰上，覺得他身上的熱氣，都還一點一滴溫暖我的皮膚。可是，為什麼就要死了……

我痛哭失聲。我想到早上他在樓梯上凝視金魚的側臉，我才和他相處得有點熟悉，我才剛習慣了有人照顧我……我才剛找到一個……不用錢替我洗衣、作飯、擦地板的人……

我還在胡思亂想當中，龍燁突然動了一下。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龍燁的脖子拎住，往地上一扔。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睛慢慢地睜開，看著我。

「喂……他死了沒有？是不是屍變啊……」我抓著龍湮的袖子問。

他不敢置信地問我，「妳覺得狗會屍變嗎？」

「可……可是你說他已經救不回來了啊……」我遲疑地問。

「我是說我沒辦法救活他！」他重音糾正。

「不是一樣……嗎？」我問。

「他本來就沒死，我怎麼救活他啊？」他問。

而龍燁則用很感動的眼神深情地看著我，抱著我的腿，要上來舔我臉上還沒有蒸發的眼淚。

「喂……你剛才是不是故意裝死騙我的？」我怒問。

龍燁忙跳起來，搖頭。

龍湮說：「妳也知道，他有懼高症，所以在空中就暈過去了，妳大概分辨不出來他是昏過去還是死了……」
「廢話！你能看得出來一隻狗是暈了還是死了？」我掐著龍湮的脖子問他。

他微笑不語，讓我沒有辦法對他生氣。

「好了，把他變回來吧。」

他伸手去逗逗龍燁的鼻子：「這樣不是很好看嗎？再一會也無所謂啊。」

龍燁對著他大叫，十足的惡犬相。

他轉頭看著我，「妳人還不錯，這麼關心他的話，我會盡力幫助你們在一起的。

「幫助我們在一起？」我大驚失色，問：「你是說他以後都要跟我在一起？」

點頭。

「在我家裡？」

點頭。

「到我姐姐回家？」

點頭。

「……永遠？」

點頭。

我馬上就把龍燁往窗口一遞，說：「那他還是不要活過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