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書堂的文字花園

側側/著

「我要睡哪裡？」他晚上問我。

我一指那個金魚缸。

「……不要。我現在身體已經恢復了，進不去了。」

「去太陽下曬半個小時！」

他淚眼汪汪地看著我。

心軟了。於是指指沙發。他居然也不再抗議，開心地替自己鋪床。

「你以前當龍的時候，都怎麼生活啊？」我問他。

「和現在一樣啊，不過，在那裡一直都活得很……艱難……因為沒有像妳對我那麼好的人。」他說。

我自動忽略後半句，然後問：「睡床？」他點頭。

「吃飯？」點頭。

「談戀愛？」搖頭。

「對哦，你們沒有愛情的。」想想牛郎織女就知道了。

「不是，因為我年紀太小，哥哥說太早戀愛是不好的。」他無辜地說。

呵呵……白他一眼。「你們是不是都在天上飛來飛去啊？」

「我有懼高症。」他再次提醒我。

「別人呢？」

「他們……我很少見到別人，不大清楚。」他說。

居然一點內幕都沒有。我怎麼就遇見了這樣「單蠢」的不明生物啊？不過也好啦，有人替自己洗衣、作飯、擦地板，而且還是個帥哥——人生最快樂的事莫過於此！

「啊 ，對了，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我要關門睡覺時他問我。

「母音。」我漫不經心地說。

「我叫龍燁。」他微笑。

「啊、啊，好聽。」我敷衍他，馬上就把門一關。

半夜突然雷聲大作，下起傾盆大雨。我只好起來關好自己房間的窗戶，然後出去把客廳裡的窗戶關好。不料門一開，就有一條人影竄出來拚命地抱緊我。我下意識地大叫，「有小偷~救命啊！色狼！……」

因為外面的電閃雷鳴，根本沒有人聽見我的呼救，我正在恐懼我的清白要毀於一旦的時候，卻沒有想到這個小偷居然趴在我肩上哭了！哭……了？

「我好害怕……母音……」他一直發抖，一直往我的懷裡鑽。

「……你認識我？」我驚訝地問。

「難道妳已經被他們洗腦了嗎？」他更驚慌，抓著我的肩問。

啊，想起來了，他是龍燁，我剛收養的一條蟲……不對，是龍才對。

「沒有……你是龍……那個……龍燁嘛。怎麼了？」我問。

「他們要抓我回去了！」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抓你回去幹嘛？」

他又抓住我的手，緊緊握住不放，「因……因為……我是逃出來的……哥哥說，我活著就是……」

結結巴巴地講到這裡，他突然停下來，看著我良久，又改口說，「因為，妳看，牛郎織女被分開的時候，就是一直打雷的……」

「拜託，我和你不要用牛郎織女來形容好不好？誰跟誰啊？」我把他的手硬掰開。

於是他再抱緊我，緊得我都喘不過氣來。只好安慰他，「其實打雷下雨是常有的事嘛，不一定就是來找你的啦。」

「但是我聽到他們在叫我，妳你有沒聽到？」他恐懼地問。

我仔細聽了一下，「什麼啊……好像狼嚎聲……」

「不是啊，那是雷公……還有龍的叫聲，一定是大哥叫我出來……」

「好啦……我知道了，有人要把你帶走，對吧？」我實在受不了他像隻八爪章魚一樣的糾纏，一把甩開他，衝向陽臺把門一腳踹開，在陽臺上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尖叫，「打雷的！你給我停下來！龍燁不會走的！他要和我在一起～」

龍燁的臉都綠了，「母音，他們會劈死妳的……」

「要劈也是劈你才對！關我什麼事啊……」我回頭大叫的時候，在雷聲轟鳴中，一個耀眼的雷眼睜睜地就朝我身上打了下來！

刹那間，我想到了遠在異地的父母，想到了我的姐姐，想到我至今還無緣在人海中相遇的未來男朋友……真是紅顏薄命啊……所以我絕對是紅顏……絕對是美女……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那個雷落在我身前。然後……轉了個身？一個雷會轉身？不對啊，應該是個男人……所以應該是雷公？

我對天發誓，早知道雷公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而且長這麼帥，我天天被雷劈都心甘情願！我情願在我失戀的時候被雷劈死！情願在我七十歲時……八十好不好……被雷結束生命！

就在我安排五、六十年之後的事情時，那個美少年越過我走到龍燁的面前：「燁。」

「湮……」他詫異地叫他，「怎麼是你？我還以為是焱大哥？」

「焱的手機被偷了，還不知道你逃出來了。」

我當場暈倒。在昏死邊緣聽到龍燁問他，「誰這麼厲害能偷大哥的手機？」

「當然是我啊。」美少年微笑說。

「那雷公呢？」

「他和掃帚星要偷偷翹班去結婚，所以我就代替他來了。」

「這麼說你們是一夥的對不對？」我問。

那人看我一眼，「妳是誰啊？」

「你現在在我家！」我大叫。拜託，我知道我長相平凡，可是也不至於忽視到這種地步？！

「啊……這麼說妳是收留燁的人？」他問。

我點頭。

帥哥回頭問龍燁，「原來傳說是真的？只要是人類遇見我們，就一定會好好地尊敬我們，愛護我們？」

「是你說龍族的規定，一旦遇見了誰，這一輩子就要跟著這個人，永遠不離開？我才沒空收留一條來路不明的蚯蚓，還好好地尊敬他，愛護他！」我對龍燁怒目而視。

龍燁忙拉住我的手，「母音，我不可以回去……妳就收留我好不好？」

我瞪著他可憐的樣子良久，然後一把甩開他，「隨便你們，你要留就留下來好了，誰叫我爸爸媽媽把我生成這樣善良的人呢！」

那個超漂亮的美少年在旁邊大笑出來。

「幹什麼？」我白了他一眼問。

「好像有個人是在想，龍燁長得還不錯，平時沒事可以用來欣賞，何況還能幫你洗衣、作飯、擦地板呢，反正就當養隻小貓小狗的……」

他的聲音如金屬的撞擊一樣悅耳動聽。但就在他話音未落，我不假思索地朝他美麗的臉一腳踢了過去。這個人居然有讀心術！而且還光明正大地揭露我的少女心事，我踹死他！！

就在我的足尖要碰上他臉的時候，刹那間他化為微塵散開，然後這片銀色的塵埃落在門口，對龍燁說：「我下個星期再來看你。」

「那……湮，你是不是需要喝點……東西？」龍燁低聲問。

那個帥哥回頭看看他，沉默地咬住下脣，想了良久才說：「對，我有話和你說。」

龍燁回頭看我。我善解人意的說了聲，「你們聊，我先去洗澡。」就往浴室去了。剛才奮不顧身地衝出陽臺淋了雨，現在我的衣服全都是濕的。

我洗澡完出來，看到龍燁坐在客廳裡，緊張地握著自己的手腕。

「怎麼了？」我上去抓他的手看。

「沒……沒什麼。」他拚命避開。我就更懷疑了，馬上就拉開他覆在他右手腕上的左手。

一個傷口，新的皮膚正在迅速地生長，遮蓋下面的鮮血淋漓。我嚇得一把甩開他的手。

「剛才……嗯，不小心碰傷了……」他想解釋。

「是不是剛剛進來的那個人做的？」我咬牙切齒大叫，對那個美少年的好感頓時化為烏有。

「不是啦……」他低聲說，不敢看我。

「他要你回去，對吧？」我逼問，「那你就回去好了啊！幹什麼要反抗他受傷啊？」我生氣，因為我不喜歡他這樣若無其事地掩飾自己的傷痕。

「他現在在哪裡？你叫他滾出來！」

龍燁往周圍看了一下。於是空氣裡有個透明的身體開始顯現。就是那個美少年！我衝上去抓住他的領口，明明已經抓住了，可又像水一樣散開了，我的手中空空如也。他在離我的指尖一公釐的地方，沉默地看著我。他的眼睛像琉璃一樣，清澈至極。

此時突然周圍的一切都亮了起來……不對， 是他身上有燦爛的光華綻放開來，照亮了現在黑暗的夜色。他慢慢將手伸向我的額前，用他玉一般修長的手指對著我的眉間。如花般的光芒在我眼前瞬間開放，光線在他的指尖，隨空氣流動。

「湮！不要！」龍燁突然在這迷幻一樣的場景中，擋在了我的前面。「你現在讓她忘記了也沒用，以後我們還是會被她發現，就讓她知道吧！」

我把他一下推開，直視那個美少年，「知道什麼？說啊！」

龍燁認真地對我說，「不是……這不關他的事啊！我是自己弄的，我的身體不好，他在幫我治療。」

我懷疑地看著他。

「他是我們龍族的族長，他……以後每個星期要來給我治一次病。」

我懷疑地問，「你們有這麼小的族長？」

「對啊，雖然他才七十四歲，但他的法力是我們龍族當中最高的，連他自己都無法承受……」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突然停了一下，然後看著那個美少年，說：「總之，他不會傷害我的。」

「你生了什麼病？」我皺眉問。

龍燁看看那個美少年。

那個美少年瞄了我一眼說，「放心，不是傳染病。」

可惡……居然又偷窺我的想法！我再踢！

他閃到門後，「再見了。」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把門狠狠一關，「喂，他是不是來抓你回去的啊？」

「他不會……他只是來看看我找到的終身依靠……」

「終身依靠？誰啊？」我心底一寒。

他看著我，一直在看我。一陣惡寒穿過我心底，果然他激動地握住我的雙手，「母音，全靠妳！奮不顧身地衝出去。冒著生命危險為我擋住雷劈……妳為了我，連五雷轟頂都不怕嗎？」

狠狠給他一腳，然後罵，「神經病。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真的只是來替我看病而已。不要擔心。」他安慰我。

「那你的臉色為什麼到現在還這麼蒼白？你剛才一直沒辦法說話！」

他微笑著看我，「沒事，有一點痛而已。」

「一點而已？」我問。

他點頭。但是疲憊而痛楚。

我覺得有點難過，雖然他是我剛剛撿回來的。

「你是什麼病啊……這麼嚴重嗎？」會不會影響到你替我作飯、洗衣、擦地板？

「母音……」龍燁用很感動很感動的眼神看著我，「謝謝妳……從小到大，妳是我遇見最關心我的人……我大哥一直都說讓我自生自滅的……」

「是嗎……？」

「是啊！」

在這含情脈脈的時刻，他突然「啊」地大叫出來。

「怎麼了？」我忙問。

「我想起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他臉色慘白，好像被人抽乾了血一樣。

我害怕地看著他，他良久，說：「湮是比我還厲害的路癡……他……現在剛離開我，不能用瞬移……他會被誰撿去啊……」

＊＊＊

第二天我感冒了。

龍燁緊張地一直摸我的額頭說：「好燙啊……為什麼人類會這樣沒用？」

我虛弱地罵他，「你是傻瓜，所以不會生病啊！」

「會啊，但是妳只是淋雨而已，為什麼這樣也會生病？」

「……不要吵我，你出去幫我買藥！」

龍燁用很抱歉的眼神看著我說，「我真的不能出去幫妳買藥……因為哥哥們都說我是路癡，我一出去，就再也回不到妳身邊了……」

「我就要死了！藥店就在樓下，往左走五公尺……而已……你快點去……」

「往左五公尺對吧？」他終於心動了，幫我蓋好被子，然後說：「往左五公尺？」

我閉上眼，不想看這白癡。

結果……我一直等啊等啊等，等到兩個小時又四十分鐘過去以後，才確定他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難道他真的……迷路了？往左五公尺而已欸！

只好自己強撐病體，跌跌撞撞下樓，到五公尺外的藥店買了感冒藥，覺得藥店裡有異樣的氣氛，於是問：「剛才是不是有個長得還滿不錯的男生來買過感冒藥？」

「對啊，很漂亮的男生！嘴裡一直在叨念著『往左五公尺』。然後買了藥就往左走了五公尺，然後看看周圍，又走了五公尺……而後又……」那個女店員一定追出去看了，我發誓！

……他果然是路癡！我實在是沒力氣走路了，也不想去找他，這個城市這麼大，怎麼找得到他啊？不如就自己回家去……但是，也許他就在這附近？這樣我就不用自己動了，洗衣作飯都有人替我做多好……

權衡利弊後，於是我向左走，發誓走一百公尺左右若沒有發現他就回家。結果昏昏沉沉走了很久也沒有回去，我幾乎沒有意識地在路上一直向左走。甚至連找龍燁的目的都忘記了，只是麻木地走。

終於就在我快暈倒的時候，有人尖叫一聲，撲上來抱緊我——以那種無尾熊一樣的力度和姿勢來看，一定就是他了。於是我放心地順利地讓自己暈了過去，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實在抱得太緊了！我喘不過氣來，只好暈一下。

然後就聽到周圍的人一直在叫，「救護車！快打110！」

我只好又睜開眼，「沒事，只是有點難過而已，我才沒錢住院……」龍燁則一直抱著我，一直抱著。我覺得他好像在哭，於是瞇起眼看看他，居然真的眼裡都是眼淚。

「幹什麼啊？男生哭起來很難看的好不好？」我勉強出聲問。

「妳都病成這樣了，為什麼還要出來……走這麼長的路來找我？」他用很濃的哭腔問。

我討厭他像愛情片的男主角一樣，所以不耐煩的說，「好了，少說廢話，帶我回家。」

他眼睛突然波動了一下，低聲問：「回家？……家，對吧？」

我實在受不了他那種眼神，淅淅瀝瀝地，江南煙雨一樣，纏綿悱惻。為自己的想像暗自又吐了一陣，然後說：「對，回家。」這個詞很奇怪嗎？

他居然真的就抱起我要走回去。

「攔計程車啊！」我叫。

「妳不是說妳連上醫院都沒錢嗎？」他問。

因為在他的懷裡，嗯……感覺實在很不錯……所以我就隨便他了，指點著他回去的路。他抱著我走過三條街，兩個路口，十九個垃圾桶，然後我發現走過了頭，我們又繞回來……嗯，是不是路癡會傳染？